虚妄界

ID=时末。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古董局中局][许药许]测不准定律

“我看着他安然坐在椅子上,神色轻佻,无端想起多年前那个汗津津的暑期。我无处可去,躲进图书馆恶补近代物理,啃食难以理解的文字——它说粒子有不确定性,你对他的一切观测,都只是徒劳。” 
 

原著向,有剧透。此篇算是许药许无差。大概是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想要表达的东西,反而太过刻意。补补缀缀,终究不尽人意,有些糟心。各位看官随便看看就好。


    

  琉璃厂这地界说不上多热闹,但来往的人总归是不少的。不过这日头一打西边落下去,那些图新鲜乱转悠的棒槌都散去,寻思着捡漏老油子也犯不上挨饿瞎逛,便就冷清了下来。

  自我再度涉身五脉的事宜,日子就没有安稳过。从前守着四悔斋抱着账本考量怎么躲过这月铺租催债的平静日子几乎叫人记不起来。这天我难得没地方可去,自然回到这里来。

  今儿京城刮起沙尘暴,层层交叠的卷云同灰霾低低压下来,又被大风吹卷四散。邻居街坊都早早关上门窗落锁,街上空荡荡。我落了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于是加快脚程,躲进四悔斋的方寸之地。

  铺子久没回来,看管的人轮换过几波,再之后干脆是收了,算起房租我才晓得心疼。顾不上掸去身上的灰土,我生起煤炉,把小铝锅架在上面烧水准备洗澡,然后便开始坐在柜台后面细细盘账,看我那点老本的能不能补上亏漏。

  忽然,我在纸上划动的钢笔一顿,墨水晕成个墨团。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风吹破门的呜呜声和热水翻滚的响动中,夹杂了沉闷的敲门动静。

  我屏住呼吸,耐心等了一会儿, 这动静始终是没有再响起。于是我搁下钢笔,走近门边去看。只见二指宽的门缝下面被塞进来两张纸片。拾起来一看,是两张广告。

  历经过这些事情后我怎么着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何况这都不止一堑。我没有贸然开门追出去,而是坐回到柜台后头,翻看这两张广告。

  一张是商品房出售的广告,上面有极尽吹嘘的言语,还附带一个房型平面图,平面图的左上角被圈了出来。

  另一张广告是医院的广告,密密麻麻的诊疗信息,没有任何落笔痕迹。

  我先放下两张广告之中的信息,研究起那圆圈的笔迹。常人并不会留意这点,实际上每个人画圈的习惯都不尽相同,只是辨识度远不及指纹和笔迹。但我也不需要如此精准——这画法,跟当时报纸上的痕迹如出一撇。

  看来敲门者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我松下一口气,研究起这两张广告的意图来。直到光滑的纸面被我摩挲得软熟,我才想忽然通了什么。

  这两张东西那张单看都是不知所云,不过合起来倒是有些说道。我思来想去,两者唯一的关联只有一处:屋之西北角称作屋漏,而这词在中医里头,却有另一个意味:

  屋漏脉,七死脉之一。

  我心下陡然一跳。立即翻出大哥大给方震去了电话,对方却迟迟没有接起来,不知道这是否是巧合。搁下电话,我在屋内来回踱步,一瞬间想要干脆推门出去,兴许外头更安全些。但是刚握到门锁,我又强压下心脏的狂跳,退回到屋里。

  

  

  此后我该干嘛还是干嘛,洗澡收拾好自己一身灰土,又张罗着吃了点东西,很快睡下。

  沙尘暴宁息没多久,月头渐渐升起,透过我房间的窗户晒到我眼前。深夜的街巷静悄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衬得四周更平静祥和。黑暗中人的感知更加敏锐,我努力地支起耳朵去听屋里的动静,却只听到自己刻意平稳的呼吸。

  我毫无睡意,不知道等了多久,屋顶忽然传来咔哒一声,是瓦片被掀开的声音。我顿时如临大敌那样全身绷紧,佯装枕在枕头下的手向枕套里头一伸,握住藏在里面的手枪——那是方震留给我防身用的。虽说我准头有点不忍卒视,但这屋子就那么大,打中的概率还是不小的,特别是……

  房顶那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圈瓦片,矮身轻巧地跳下。本该是落地无声,却见他身形一歪,似是踩到了一地滑不溜秋的东西,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不过一切都在我计划当中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冷笑着坐起身,借着月光看过去,忽然才发现哪里不对。

  月光映着那人影影绰绰的高瘦轮廓,何其熟悉。我打开床头的台灯,登时心凉个透,连手上的薄汗都收了回去。

  我猜出通风报信的人是谁,我猜出今晚要发生什么事,我却没猜到亲自动手的人是他。

  药不然。

  心脏像是被一张大手骤然捏紧,此前几番出生入死都不及此时沉重。我捏紧了枕套里的手枪,终究还是没有拿出来,只是勉强笑笑:

  “是你。”

  药不然似乎是崴到脚了,脸色也不怎么好,却偏生摸着鼻子笑嘻嘻道:“可不是哥们儿我吗。”

  听他言语之间甚至没有半分愧疚和心虚之意,我几乎要有怒火冲上来,想上前揪住他领子质问他的背叛,痛斥自己的愚蠢。但转念一想,杀手也能下了,心里那还能有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么。看来九龙城寨那会儿果然不过顺水人情,枪战和受伤兴许也是骗取信任的精心的戏码,是我自作多情了——惨遭背叛后还能三番四次信赖背叛者,天底下大概也独我一家。

  “不愧是老朝奉心腹。”思绪百转千回扭成一股,我下意识地回敬,话里带刺。

  “这都哪儿的话,你以为我在替老朝奉办事吗?”他的语调浮夸地提起来,像是真的吃了一惊一样:“上班讲究个朝九晚五,老朝奉他老人家又不是周扒皮,总得放我下班吧?”

  面对这诨话我是半点笑不出来,只是冷哼一声:“夜半闯门,不是为财,便是害命。我看我这针眼大的铺子大概没有什么是您药小二爷瞧得起上吧。不是奉命行事,难不成你来请我吃夜宵?哥们儿?”

  最后几字我刻意咬重,还用的是他的自己与我相称的口癖,讽刺意味不可谓不重。他听了面不改色,更不恼怒,笑眯眯地回说:“是啊。”

  啊?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袋——我方才还以为那口袋里是手枪——足足掀开三层,才露出里头的东西。那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是糖火烧。他收起袋口,把油纸袋准确地抛到我床头柜上,说道:“在郑记给你带的,口味不错,虽然个哥们儿没吃过。已经凉透了,看你现在也吃不下,记得热了再吃,别吃坏了肚子怨我投毒,忒冤枉。”

  我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当时初识不久,五脉的事情我还没有一脚踩深。他请我去吃夜宵,我连吃俩糖火烧,被他骂说我这人净盯着便宜的下嘴,好像他请不起似的。

  他居然还记得。

  所以是什么意思?给我带爱吃的,吃饱好上路?

  药不然见我没什么反应,竟然毫不客气拉了张椅子竟然就这么坐下了。他看起来还想翘个二郎腿,但是碍于脚伤还是选择放弃。看他不急着下手,反倒是个悠然自得的模样。我顿时头疼起来,揉揉眉心,想理清楚自己被他彻底搅乱的思路。

  他到底想怎样?

  我大概是从未有看清楚这个人的。他初次闯入四悔斋,我当他气盛又直率;他后来东窗事发,我当他十恶不赦。在九龙城寨,我手上沾着他的血,看药不然虚弱地对我笑,又实在是恨不起这人来。

  他松垮而玩世不恭,锐利且一身戾气,还随时备着天真的模样,懒倦的姿态,同捉摸不定的关切。

  古董这个行当,三分看宝,七分鉴人。我自诩积攒了些眼力劲,但偏对上药不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他的所有定义,都可能会在下一秒推翻,唯一的收获就是一次次反省自己的愚蠢。

  药不然他不仅要我悔人,还生怕我学不会似的,非要反复练习。

  我看着他安然坐在椅子上,神色轻佻,无端想起多年前那个汗津津的暑期。我无处可去,躲进图书馆恶补近代物理,啃食难以理解的文字——它说粒子有不确定性,你对他的一切观测,都只是徒劳。

    我看不懂,只得拼命死记。而今那些晦涩的铅字被吹涨起来,化作我眼前人的轮廓,一样恼人。

  药不然啊药不然,这一地散乱的面具,张张都鲜明异常,哪张才是你?

  还是说,其实哪张都不是你?

  药不然忽然像是要起身,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同准备杀我的人共处一室,顿时警惕地看着他。药不然见我神情防备,摆摆手:“嗐,大许你瞎紧张什么,我就是无聊的,你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同我说话。”他左右随手翻了翻我的藏书和小摆件,指着墙角那一摞发黄的期刊杂志朝我挤挤眼:“花花公子有没有?”

  我摇摇头。

  “不是吧,那这磁带里总有干货吧?”他拎起一盒卡带,翻看标签。

  “有马老师说陶瓷的讲课。”我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啧啧两声放下卡带:“这不对劲啊大男人的,大许你不会好内口吧?半夜三更,哥们儿在这有点害怕啊……”

  “药不然。”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咬牙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药不然忽然轻声说,我愣了一下,旋即他正襟危坐,嬉笑着露出十分无辜的神情:“当然是想你啦。哥俩没见那么久,难不成你不想我?”

  我抑制不住冷笑:“想,怎么不想。少想一会儿,都怕落进你的套儿里。”我对他的闪烁其词已然忍无可忍。

  他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笑还是什么表情,正想要开口说什么,窗口落入了稍纵即逝的闪光。

  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似的,歪在椅子上的药不然骤然暴起。脸上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戾气。人还未完全从椅子上起身,脊背弓起脚下一蹬,猛地向我扑来,哪还像脚上有伤的样子。

  果然是诈。

  那纯粹的杀意笼罩着我,生物的危机本能并不比他的反应逊色。咔哒一声,在他弹起那刻我一直不动声色藏在枕套里的手拉开保险,只要抽出枪来扣下扳机,这个距离根本没有准头可言,他避无可避,而我们彼此纠缠的这些宿业可以就此结束。

  然而心念流转之间,我根本抽不出手枪,甚至还扣回了手枪保险。

  妈的,在这人面前,我姓许的算是认栽了。我忽然彻底泄了气,闭上眼睛。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即使是理由充分的生死关头。无论说过多少痛恨的话,多少次起誓要亲自让他伏法,但那都更像一个拙劣的伪装。

  或许将死之人的最后一瞬间会过分漫长。我脑子里全是杂乱的头绪,突发奇想道:如果说我的观测会影响他的准确性,那么是否放弃观测的权利,他就会是真实而完整的本我?

  一念落定,我闭着眼任由他携着千钧之势扑在我身上。奇怪的是药不然只是直直撞倒我的行军床,没有别的动作。枕头连同藏在里头的手枪都跌落滚出我可触及的范围。我们一起结实地摔倒在窗下的地板上,那是月光也晒不到的死角。他另一边口袋有硬邦邦的铁质物品,显然是那把五四手枪,他竟是从未掏出来。

  与此同时,窗户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子弹击在刚才放着行军床的地面,打出一个弹坑。玻璃碴子纷纷掉落,此起彼伏砸在地上,没有落在我身上的。

  我登时明白了所有,震惊地瞪着药不然。

  他进屋之后一直没有走近我,这会儿我借着翻倒在地上的台灯,才看清楚他人:药不然形容狼狈,脸上有擦伤。这时看着窗外,目光敏锐,神情却是未见过的疲惫。今天他身上是一件白色底的花衬衫,上面污渍斑斑,半湿不干,有浓重雨腥味。而尘土浮在面上,是干的。今天京城哪儿都没有下雨,他肯定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

  听到碎玻璃的声音,渐次有两户人家搬开门板往外瞧,见似乎也再无事发生,又关上了门。

  药不然松了一口气,注意到我直直看着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莫名地嘲讽;“许愿,可真是多谢你不杀之恩。”

  这句话落在我耳中如同一个炸雷,连此时窗外的真正杀机都被我抛到脑后:药不然知道我枕套里藏着枪,推算起来,寂静里推开保险的声响大概过于明显,对练家子而言甚至如雷贯耳。而以他的身手,自那时算起要制止我的出手或者躲开,时间显然绰绰有余。

  可他没有。

  “药不然你他妈有病么?!”怒火一瞬间冲上头顶,我揪起他的领子低吼道:“我差点开枪了!”

  恐惧后知后觉涌上来,我的手止不住发抖。一念之差,我差点做出令我四悔俱全之事。

  “彼此彼此吧,你身上有枪居然没有开。”药不然冷漠道:“还真分不清咱俩谁更有病一点,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就别争个高下了。”

  他说罢再瞧了瞧窗外:“哈,这帮怂货,打草惊蛇之后估计都撒丫子颠儿了。只是动手的时间比计划的早了半个点,这不对劲,你可得叫你那个叫魏大军的朋友当心点……”

  这些话我一字未落在心上,后怕混杂着强烈的情绪没由来地支配了我。我忽然一把将他摁到墙上,狠狠地吻了上去。他未说完的话,都落回肚里。

  与其说是个吻,不如说这行为近似打斗。他被我撞得后脑勺磕在墙壁上,大概疼得不轻,倒抽一口冷气。我揪着他的衣领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强硬得连亲吻都带上血腥的味道。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但没有抵抗,也没有回应,任由我摆弄。我没有任何技巧可言,胡乱地吻了一通,很快就憋不住气,才推开他。

  分开之后,我看到了黑暗中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他喘着粗气靠在墙壁上,哑哑地笑,眼中却流露出难言的黯然。瘦削的胸膛起伏不定,像夜海中死气沉沉的波浪。

  自决裂之后,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袒露弱点的模样。

  我看着他这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沉默不语。

  他望着我,轻佻的笑意愈发僵硬,而后闭上眼,把复杂眼神收回去,抬手从我的头顶缓缓抚下。

  “许愿,够了,真的够了。”

  药不然整个人贴到我耳边,如此轻声道。他的耳语低沉得犹如一声叹息。

  我后脖子陡然一痛,就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太过荒唐的一夜,终于是被强制结束了。

  

  

  待我勉强转醒那时,日头晒得屋里发烫,几近晌午时分。

  琉璃厂这些个大大小小的铺子正是热闹的时候。窗外大街小巷沸反盈天,惊扰得我无法成眠。我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若不是整个人还躺在地上,几乎都忘了前夜发生了惊心动魄的种种。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我这休憩用的后屋一片狼藉,满是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几滩血迹,不知道是什么人的。

  呆呆地看了许久,我咧开嘴笑了,俯身拾起滚落在地上的油纸袋。

  主人人小心翼翼地包了三层,把里头的吃食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层层掀开,慢吞吞地吃起糖火烧,一边眯眼看着昨天药不然坐着的那把椅子。

  我胡乱地想了很多。身处局中的人总是轻易会被太多的线索迷惑,无论是寻事还是寻人。抽身回顾,一切仿佛都太过明显了,他被揭开身份之后种种刻意讨嫌的言语和行径,还有那亦敌亦友诡谲得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药不然一再隐晦地提醒,我却依然执迷不悟——拼命想看清楚他真实的模样,却忘了我们早已经不在可以同归的道路上了。

  即便看清楚又如何呢。

  隔夜的糖火烧早已失了滋味,冷硬得叫人难以下咽。

  

 ——END——

顺带一提,有没有许药群愿意收留,求指路门牌号,独自萌冷cp十分渴望组织的温暖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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