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界

ID=时末。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古董局中局][药家兄弟]药成方圆

接了单,为三尺三太太而写的药家兄弟亲情向文w

一直感觉“严厉管教实际上却拿弟弟没办法又暗搓搓地疼着对方的药不是”&“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其实暗搓搓又关心对方的药不然”这样的组合萌到不要不要的……药家一家子傲娇233

不过似乎没有卖萌成功呢,太太没有嫌弃真是太好了_(:з」∠)_

一万九一发完结,私设有,如有BUG请不要糊脸






    

  三伏天的夜晚,暑气渐渐消去,泛起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凉,像落在鼻尖上的棉絮一样搔得人痒痒的。

  这个时候胡同院落间总会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小孩儿搬张竹椅出来乘凉,备壶凉白开,摇着蒲扇互相唠唠家常,避暑之余顺便也联络家中和邻里的感情——但这个围得规规整整的气派大院却从没有这样的光景。四下静悄悄的,甚至没有犬吠的声响,只有夏蝉歇斯底里地聒噪。

  借着路灯的光亮,少年轻车熟路地摸进院落。停好自行车。进门之前,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抽出几本册子,才走进去。靠着怀里的册子,那个拦住他盘问的男人很快就被糊弄了过去。他神情愉悦地晃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打开房门,还不及放下书包,他就知道不对劲了——房间没有关灯,他的书桌前坐着个人,正压着个本子在玩数独。那人瞥了他一眼,没出声,在方格间又填下一个数字,才慢条斯理夹好书签合上。

  见对方终于舍得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药不然站直起来,摸摸鼻子老实喊道:“哥。”

  “嗯。”

  “你不是一般十点就睡了吗?起夜也不该跑我房间来啊。”药不然神情饶是无辜。

  “本来是该睡了。”药不是转过身来,双手交扣放在膝盖上,语气不见起伏却有隐隐的压迫感:“怎么这么晚?”

  药不然递上作业本言简意赅道:“去同学家写作业,回来的时候自行车轮子瘪了,一路推回来的。”

  “你同学家是开迪厅的?”药不是讽刺道,却见自家老弟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

  “听不懂。”

  药不是把药不然递来的作业本随便摆到一边,却起身去翻药不然的校服领子,全然不顾对方“唉哥你可别耍流氓我要叫了”的瞎嚷嚷。检查过后药不然轻轻说:“大夏天的校服穿一整天不可能干干净净,应该是刚出门就给脱掉了。”

  话音为落他就顺势拉开了药不然的书包,抽出汗迹斑斑的衬衫和裤子。药不然不再说话,歪头看着药不是。

  “啧,一身花露水味道。我可记得你是宁愿给蚊子咬成月球表面都不肯擦花露水的,抽烟了吧?”

  药不然听到这儿却忽然没心没肺地嬉笑起来,甩下书包就往床上瘫:“还是哥你门儿清。其实我这点雕虫小技压根就没想着能蒙过你,也就糊弄一下二伯让我进门。”

  兄弟两人父母走得早,虽说打小就最遭爷爷疼,但说到底药老爷子也是一门之主,管不了那么多那么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兄弟俩不过高中初中之别,药家大哥却俨然已有了长兄如父的气质,使着一板一眼的性子对弟弟要求十分严格——偏生这个当弟的,跟条活泥鳅似的,捏得越紧溜得越快,从不让人省心。

  就像现在。

  药不然没皮没脸大方承认的模样倒是让药不是没了办法,揪起来揍一顿也不是他作风。药不是只好冷着个脸道:“你零花钱我收了。”

  “别呀——”药不然虚情假意地哀嚎,药不是一听就知道这是对方并不甚在意,只是为了配合自己遂了管教的意思,更是头疼不已。

  药不是心里正憋一口气,就看见瘫着的弟弟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瞅着他:

  “哥我饿了,晚上没吃饭。”

  药不是面无表情地与一脸真诚的药不然对视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那样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起身:“这个点赵姨都睡下了,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多放颗鸡蛋。”药不然笑得没心没肺。

  “药不然你别得寸进尺。”大哥把门关上。

  药不然往床后一仰,哼起走板荒腔的小曲儿来,得意地等他那碗埋了溏心蛋的夜宵。

  


  
  吃食落到肚里,暖意从中升腾,这个时刻往往最为舒坦。于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和事往往囿于这五尺小桌,在圆勺长箸中情意沉淀,在推杯换盏间大事落定。

  在地界儿上,大家都不例外。

  正值饭点,这家有些年头的馆子也渐渐忙活起来。小店的门面不算宽敞,菜品却着实不错,此时挤满慕名而来的老饕,跑堂到结账吆喝此起彼落,好一番热闹的光景。

  一个戴着鸭帽的少年走进店里,发现里头恰好满座,于是挑了个只坐了两个人、台面都是小菜和啤酒的桌子拼座去。席上的两个男人在此之前一直在东张西望,对自作主张坐下来拼桌的少年显得十分抗拒,起初臭着脸并不愿意应话。不过这瞅着才十三四的小子嘴上功夫实在了得,三两句逗捧便让两个男人稍微放下心防,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少年顺着对方的口风顺藤摸瓜往眼前人感兴趣的方向聊了起来,愤慨起现下这些个下海做生意有几个臭钱就满脸了不得的万元户的嘴脸。少年啐了一口然后指着饭馆角落一位正忘我聊天的客人,说他在门口停了部高档小轿车可神气了,刚才刮到人家的小摊儿都不懂赔个道歉,有钱人就是臭脾气云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面的男人眉毛一挑,起身说去上厕所。另一个不知怎么坐了没两分钟还不等对方回来就急着去结账,空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面上茫然的表情渐渐收敛,却而代之的是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意。他翘起二郎腿磕着花生,看那个声称去上厕所的男人“不小心”地撞了那位小轿车的主人。除了眼尖的少年,没人留意到小轿车主人裤兜里的钱包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那个上厕所的男人手中。

  说者大约是无心的吧。

  少年笑得正酣畅,忽然感觉桌位旁边坐下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被叼在黄雀嘴里的药不然同学看起来并不惊讶,顺手从包里拿出另外一顶鸭舌帽扣到对面的药不是脑袋上:“哥,你跟踪技术烂透了,街上瞌睡的大黄狗都看明白你跟我一路了。”

  对弟弟没大没小的嘲讽药不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现在他有更需要在意的事情:“药不然,所以你这几天逃课跟踪沈君,只是为了整他一把?”

  昨晚盘问之下,药不然那大方认罪的态度反而让他有些疑虑,认定其中还有更大的猫腻——自家弟弟那欲盖弥彰的性子药不是多少也略知一二。于是今天找借口请了半天假跟踪药不然,看看他最近到底在忙活什么,不成想却看到他意想之外的事情。

  “嗐,哪儿能!”药不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手而已,着实是犯罪成本太低。你是没看见沈君脸上招摇写着俩大字:欠偷。哥你多坐一会儿,待会儿沈君结账就能看见好玩的了。”

  说着药不然表情夸张地模仿起来:“您当客人的,可甭跟我客气,这顿算我的……等会儿,我的钱包呢?哈哈哈,真可惜这一幕没法留存下来,多有纪念价值啊哈哈哈……”

  “药不然。”药不是没有给他岔开话题的机会:“说重点。”

  药不然神色松垮,笑容有些耐人寻味:“哥,沈君这人平时恨不得鼻孔朝天看人,什么时候又会约这样的人出来吃饭了?”

  这么一说,药不是才观察起沈君对面的人来:那人年纪在四十上下,皮肤粗糙蜡黄,抽烟的手宽大又带着些泥污经年沉积的深色。衣着虽然不菲但十分随意,高档的料子底下罩着一副矫健的身躯,一看就是干惯重活儿并且常年同尘土打交道。

  “这是……包工头?”药不是想了半天,如此推论。

  药不然顿时笑倒。他这大哥对五脉中事逆反心极重,脱出老爷子的魔爪之后更是对古玩行当敬而远之,说是对行内事一窍不通也不为过。他也懒得扯皮了,直接揭底:“错。这人是个土夫子。”

  药不是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低声念了两次才明白:“你是说,沈君跟盗墓贼约饭局……他在倒卖明器?”

  “岂止。”药不然冷笑一声:“咱们行内把现场几家买手包下土夫子所获的行为,叫做吃现席。今儿这酒席是他掏腰包发起的,又是他一家独食,你看这事儿有意思没有?”

  听到这里药不是也明白了八九分,但却没兴趣去深究,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要查沈君?”

  他依然记得他想要知道的是药不然如何,而不是沈君如何——沈君如何,又与药不然何干?

  药不然似乎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问:“搂货你知道吧。”

  药不是点点头。搂货他倒是知道一些,古董商之间有时会取对方的货代为销售,来往之间全凭信字,基本都发生在相熟的店家之间。五脉几家虽然互有嫌隙,但同族的关系在那儿,所以搂货的行为颇为频繁。而遇到较为特殊或者贵重的物件时,会派亲信直接把东西送到另一家的当家人手上。药不是暑假在爷爷家住的时候,恰巧见过红字门的小辈来送东西,所以也略知一二。

  “那天我偷摸回老爷子那儿,想把他书房博古架上那只磁州窑鱼纹碗摸出来借给兄弟撑一会儿场子,无意间撞见了沈君来搂货。”

  听到这儿药不是狠狠地瞪了药不然一眼,药不然眨巴眨巴眼把头举过头顶,忙不迭说:“警察同志,这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药不是不吃他那套,眼见着又要是一番不依不挠的说教,药不然却忽然收起油滑的表情,轻轻捉住药不是的手腕,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哥,你先听我说。”

  药不然马上收回的手虚握成拳头,嘴角耷拉下来,像是回想起十分不快的事情。毕竟是半大的孩子,心思藏得还不能完全,在亲大哥面前更是无所遁形。药不是知道他是认真的,也就安静下来去听他说话。

  “沈君他……”

  药不然很快把自己情绪按捺下去,状若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向来镇静的药不是差点站了起来,桌面的水杯都被他震得晃动了一下:

  “沈君他真的故意摔了老爷子案头那件铜磬,还说了那种话?!”

  值得在药来书桌上占得一席之地的物件可不多,而那民国仿古的泥金铜磬便是其中一件。那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据说是太爷爷专制来留给药来训诫用的器物,他一直很珍爱,放在案头不舍得挪地方,常常对外人提起说要警醒自己。倘若是故意而为,那么这行为恐怕羞辱意味更重。

  “千真万确。”药不然抱着手臂,面上是玩味的冷意:“我倒想知道,他们青字门有什么底气放任一个没教养的小辈折辱到我们玄字门当家的头上。”

  “那爷爷是什么反应?”药不是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药不然却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老爷子……他没有反应。”

  “怎么可能……”药不是眉头深锁:“也许爷爷碍着门主身份大局为重,不愿意和一个小辈计较?”推测到这儿药不是才反应过来:“可是无论什么原因,你咽不下去这口气。”

  药不然冷笑着反问:“你咽得下?”

  药不是沉默了。

  就在药不然还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药不是忽然开口道:“你这个人,肯对我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是算好我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帮你,是吧,药不然。”

  “对啊。”药不然哂笑着露出虎牙:“就像我知道你也一定会算出我算计你一样。“

  药大哥登时脸色很是难看。不过既然决意上这条贼船,那么上房揭瓦也要讲究个基本法,这是药不是的准则,不会因一时意气而动摇。

  “现在你了解到多少?”药不是神情严肃地问。

  “查了个七八,时间,地点,人物,齐活儿了,就差瓮中捉王八。”药不然往椅背上一倒,腿几乎要翘到桌上。

  药不是有些疑惑:“那只要报警,等警察来处理,那么沈君一定逃不掉了,还有什么周章可费的?”

  “哥,你没接触过沈君你不了解这个人。”药不然用指头蘸着茶水,在红木方桌上画了个四只短腿的乌龟图案,又圈了起来:“这人心机极深,疑心极重,肚子里坏水儿极多,一敲还给缩回壳里,谁都拿他没办法。这事儿他既然提前谋策好了,未必没有打点过公安那边,贸然报警,可能会打草惊蛇,啊不,惊王八。”

  “保险起见,你是想先拿到证据,再经由五脉去处理这件事?”

  “对头。”药不然手掌一抹,把茶水全蹭到药不是的袖子上,虚情假意地赞道:“厉害了我的哥……”

  “你闭嘴。”

  

  
  药家兄弟第一届团体作战会议正式召开。

  会议地点:药不是房间。

  与会人员:药不是,药不然。

  会议内容与目的:打击不正当明器挖掘及交易行为(药不是语),维护玄字门当家不容侵犯的尊严(药不然语),宣贯药家精神(两人暂未就此点内容达成共识,暂时搁置争议,共同御敌)。

  会议资料:计划书一份。

  “这是什么……”药不然捧着那份钢笔手写的文书,直看得两眼发直。

  “计划书。”药不是简单地解释,似乎这理所应当得无须赘述。

  文书上详尽地阐述了现有的调查内容,并作出有针对性分析,从而得出现阶段两人行动可能出现的机会和漏洞。在此基础上药不是拟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方案的重点难点,相应的解决方法,与备用方案。

  “凡是都要理清楚自己的思路,才能找到最优路径。”药不是语重心长道。

  药不然看起来坦白而诚恳:“太长不想看,给我说说呗?”

  药不是看起来卡了一下壳,沉默了两秒之后决定放弃和他计较:“吃现席的时间一般选在晚上,但是根据你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沈君决定亲自下斗掌眼的时间是白天,对吗?”

  “没错。可能这位沈同志思想觉悟不高,错信封建迷信中的吉时一说;也有可能是他就一怂货,晚上下去怕尿裆上了叫人看笑话。不过总得也印证他暗里勾结条子的猜想,他并不怎么害怕暴露了尾巴。”药不然分析了起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对我们迂回作战有很大帮助,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

  确实此事不可正面处理,他们也总不能把掌门刘老爷子搬到斗里去给沈君抓了现行,药不然手指指节叩在木桌上,仰起头来:“可你打算怎么迂回?沈君可是把明器洗白的中间商都找好了,这证据恐怕没那么好找。”

  买卖古玩向来讲究出处明明白白,而明器的交易处于一个十分暧昧的规则边缘。五脉中人干这事自然是惹祸上身,而五脉之外则管不了这么多。要洗白一件明器的方法多得是,随便找个中间商名义上中转,这撇清自己责任的借口便有了。

  “上次你说的的话给了我很大启发——你说要是沈君出丑那一幕可以留念就好了,这让我想到了一样东西,辗转了几个朋友,终于借到了。”

  药不是拉开抽屉,拿出个笨重的照相机。

  看到药不是拿出这个,药不然顿时眼睛亮起来,吹了声口哨:“嚯~值钱货呀。”

  相机算个奢侈的大件,又有资本享乐主义之嫌,也就这两年吹起革命新风潮才开始能在市面上找到这类物什,所以寻常人家并不多见。药不然自小对这些新奇的洋玩意都喜欢得不得了,此时接过来更是把玩得爱不释手:“哥你挺行啊,这都能弄到的话还要什么计划书啊……对了,用完之后让我玩儿几天呗,我们学校那些女生见到我玩儿这个肯定要迷倒,多有文艺书卷气质呐。”

  “你休想,这只是借的,弄坏了我们谁都赔不起。”药不是绷着个脸一口回绝,将话题扯回来:

  “我已经跟物主讨教了使用方法,也调试好了,没有任何问题。有了它我们也不需要跟沈君他们有太多接触,只要藏起来,抓拍到沈君吃现席的照片就好。”

  就在这渐渐商讨出眉目的时候,哥俩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两人警惕地抬头,听见门外传来稚嫩的声音:“堂哥,赵姨熬了雪梨汤,爸喊你们出来喝呢。”

  药不是皱皱眉正准备拒绝,却被药不然拦下,回道:“好嘞,这就来。”然后又压低声音朝旁边的人说:“别引起二伯注意。”

  闻言大哥微微颔首,率先推开门出去。药不然把相机放回桌上,紧跟后面也出去了。雪梨汤的甜香飘起,似乎又是药家里头稀松平常的一天。

  

 
  此后依药不然所言,他们的尽量都不表现出任何异常,暗里将计划又完备了些。期间药不然谆谆教导自家老哥如何偷鸡摸狗又不被发现,显然十分熟练,这让药不是不禁估算起药不然平日到底暗里做了多少这样的事儿。虽然恼火,但是他还是暂时按下不表,决定事后再治治这家伙。

  药不然通过当日那土夫子手下再外围的些关系,大概探听到他们目的地,提前去往最邻近的小村落。

  同本来打算买张票说走就走的药不然不同,药不是的规划要严谨得多,药不然也乐得由大哥一手包办行程。他们还是第一次背着大人逃课去出远门,药不然全程保持着准备作奸犯科的兴奋感,落到镇静的药不是眼里,又是好一通数落。

  到那儿之后,为不引当地人注目,药不然特地将两人搞的灰头土脸的。打量着哥俩自己的行头之后,药不然摸着下巴评论了一句:“咱们还差台拖拉机。”

  “药不然你是来春游的吗?”药不是眼见着药不然从行囊里掏出口香糖丢进嘴里,里头还有一瓶汽水。

  “药不是你更像来下斗的。”药不然手往大哥背包里一插,揪出强光手电,应急干粮和绳子。

  兄弟俩各自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了。

   守株待兔一阵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沈君一行人的行踪。对方在村子里休整片刻之后,立即启程往深山里去,兄弟两人也随即展开了跟踪行动。

  这会儿药不是终于感觉到当初药不然对自己那句“跟踪技术太烂”的评价并不全然源于嘴贱。此时药不然展示出来的跟踪才能实在让药不是大吃一惊:即便是在从未来过的深山里,他也总能精确地挑选出最隐蔽又最高效那条路径,如同阴魂般不远不近地吊在那那支队伍后头——药不然恐怕是将药不是的体能也一并计算进去了,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药不是虽然感到气喘吁吁但总能恰好跟紧药不然的脚步。

  当然,这是建立在对方的队伍里头有沈君这样的拖油瓶存在的前提上的。也多得这一点,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地跟到了目的地附近。

  药不是兄弟两人隐蔽在一处像是战壕的土坡灌木丛中,静观其变。只见沈君背着手气度不凡地绕着一个地方走了一圈,说着些什么,不过隔那么远横竖也不可能听清。药不然在旁拿捏着副怪异的俄国口音,小声为沈君配音:“噢,我亲爱的同志们,理想对我来说,具有一种非凡的魅力。我的理想,总是充满着生活和泥土气息……”直到被忍无可忍的药不是狠狠掐了一下,才消停下来。

  其实他们都清楚,沈君在观察这个盗洞。在此之前,那班收钱出力的土夫子早已经挖好了盗洞,探明了墓室所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探掘了。

  沈君吩咐了两个手下随那些盗墓贼下斗,大抵是起监督的作用,防止对方翻到好东西有所保留。七八人鱼贯而入,剩下沈君和另外几人在地上等待。

  毕竟没有什么防范压力,地面几个人很快就放松了警惕。沈君的手下摸出烟给他点起,其他人也边抽烟边闲聊起来。

  药不然见状大胆地探头,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又匍匐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沟壑起伏同山河流向,才缩回去方才的掩体中去。回来之后药不然嘴里念念有词,还不时啧啧两声。药不是本来就对他的行径不能理解,此时忍不住拉住他:“干什么呢你。”

  “曾经是小龙穴啊这是。”药不然说得头头是道:“此地乍看跟风水宝地沾不上半毛钱关系,估摸是因为自然灾害所以地形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哪朝哪代也看不出来了。但由沈君针对性开掘作为‘果’,倒推回‘因’,不难发现地形被破坏之前这里是一处小龙穴。走势和缓,龙气恰成周而复始之态,按照马克思唯物主义所唾弃的说法来讲,此处虽不是帝穴,却最适合安葬皇族外围血亲,可保国运平稳。嘿嘿,沈君这次可算计得够厉害的,这是编了多少套说辞才引导人糊里糊涂给他开这墓呢。”

  这冗长的一段说辞实在是把作为门外汉的药不是讲懵了,药不是嫌恶地皱眉:“你怎么也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你以为我想学这些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东西啊,又臭又长的。”药不然冷哼一声:“我倒是想散了头发跟同学去嚎披头士的歌儿呢,多酷啊。还不到都是你这溜号了,老爷子才会想到来残害我这个新时代四有青年嘛——读史也就算了,什么周易风水堪舆的都得掺一脚,背错一卦还得让老头子用鸡毛掸子抽,造得什么孽啊我。”说着药不然随手往大哥臂膀上擂了一拳,力气倒是没用上几分,轻得像小孩子的玩闹。

  “就你这管不好的脾性,也只有交到爷爷手上才能治一治你了。”药不是犹自板着脸,气却短了不少。

  药不然这番抱怨其实也戳中了这些年他心头的一点负疚。自己的选择,药不然相应要负起的责任,他怎会不知道。确有理所当然的解释,但或许不会是全部。

  药不是的心绪少有地乱了些,他开口还想说什么,药不然却笑嘻嘻凑过来,手上多出了从药不是口袋里摸出来的手帕,擦汗擦得脏兮兮才塞回药不是胸前口袋:“你还用二婶那个肥皂洗手帕,闻起来娘们儿兮兮的。”

  药大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药不然方才那通抱怨并非真心,大约又是一种恶劣的捉弄。他叹了口气,忽然忆起当时自己同老爷子大吵一架表示不愿意继承五脉家业,老爷子只好转而捉药不然去的事情。那时药不然也不过虚情假意地反抗了一番,之后就乖乖就范。现在想来,若是他实在不愿意,天底下哪里有人能逼得他点头?“

  这可疑之处药不是想不通也不再去想,开始仔细地观察土坡下的环境。他将手掌放在眼前,隔空丈量了一下:“嗯……”

  “怎么了?”药不然察觉到大哥的异常,试探着问:“你……人有三急?”

  “说正经的。”药不是表情严肃,指着盗洞的方向,又用手势比划了一下:“通过我的估算,这里距离盗洞在三十五米左右。虽然地形隐蔽,但是光线条件不佳,以我们手上这台相机的摄像效果根本拍不清楚。”

  “那咱们换个坑?”

  药不是点点头,药不然便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悄摸带着药不是寻找新的隐蔽点。接连换了两个,都被药不是观察之后否决了。本来掩体是以安全为主,找个够毒的位置并不容易。最后他们定下藏身之处,距离盗洞已经十分近了,就在几个人背后的灌木丛里头。药不然小心翼翼地伏倒,闲不住的嘴上又用气声抱怨道:“这么近,崩个屁都能听着喽。”

  进入如此危险距离后兄弟两人都不敢造次,全程无声息地伏倒在枝叶之间,露出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也亏得这两人那不晓得是不是一脉相承的忍耐力,此后趴在那儿无论是昆虫的骚扰还是湿热折磨,都没有让这俩人动弹过地方,连稍微起身舒展筋骨都不曾有过。缄默让注意力强迫性地提高。他们一刻不停地注视这盗洞周围的情况,倒是比盗洞前那这几人专心得多。

  可疑的是,那班土夫子迟迟没有上来。沈君等了约莫两个点,似乎也有些不耐,派了一下手下下去探明情况。过了一阵手下回来,在沈君耳边好一阵嘀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他们下斗那会儿正值晌午时分,而今已经日头已经朝西走了不少了,眼见着那下沉的轨迹要贴近地地面。他们心里都有些焦躁,因为一旦夜幕降临,这将成为拍照最大的阻碍,同时也宣告他们的主计划破产。

  药不是和药不然咬着牙又往下等了一会儿。申时刚过,正巧是光线还能保持良好的最后时分,盗洞底下开始嘈杂起来。哥俩精神一震,连忙瞪圆了眼睛,紧盯着那些个从盗洞里一个又一个冒出的人头。

  那些带着工兵铲和形色盗墓工具的人首先上来了。后来的人陆续抱了形色带泥的器物上来,足有十余件,陈列着盗洞前的平地上,沈君忙上前逐个查看,最后停留在一个中等大小看不清样式的罐子前。他蹲下身去细细地擦拭翻看,显然是在掌眼。

  药不是岂会放过捕捉这个人赃并获镜头的绝佳时机,他趁此时连连按下了快门,将画面定格在胶卷上。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照相机闪光灯大作,伴着本可以藏匿于人声之中的“咔嚓”动静一起,在这个距离上过分引人注目,很快就为人所察觉:

  “谁?谁在那里?!”有人吼了一嗓子,往声响的源头看去。

  药不是顿时愣住。当时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当时就在朋友的教导下练习过使用,也注意关闭了闪光灯,可为什么会这样?

  思绪瞬间回溯到可疑的时间节点,他刚拿回相机的下午:甜汤、摆在桌面的相机、年幼的堂弟……这些元素串联成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然而现在才想明白却是太过晚了。

  “风紧扯呼,撤!”药不然首先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扯起自家大哥,撒腿就跑。

  盗洞附近的人渐次反应过来炸开了锅,一阵大乱之后才分出一批留下看护明器的人,剩下的统统追了上来。

  趁着这个机会药不然带着大哥已经窜出去好长一段距离。苍翠间的阴影是逃窜者最好的保护色,药不然沿着来时的路,很快就借助山中的灌木绕出一条难以捉摸的逃生路径。他们踏在枯枝败叶上踩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及拨开的细枝在袒露的皮肤上刻印下一道道伤口,混着在林中穿行残留的满身露水,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们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山路毕竟难行,何况是这样的高强度的逃生。药不是奔跑的脚步渐渐虚浮放缓下来,跟随上药不然的速度愈发困难了起来。好在那些叫喊怒骂的声音也渐渐抛到后头,眼见着马上就能甩脱。

  不过事实证明这样的念头往往是不幸的开端。还未能够放松下来,药不是本就不稳的脚步忽然踉跄起来,险些撞到树上。药不然察觉身后有异,即刻回身去搀扶住药不是,才没让他摔倒下去。

  药不是紧攥着前襟,脸色煞白,大口地喘气,汗水从额前滑落,直跌进眼睛里。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老毛病没来造访已经有数年之久,几乎要令药不是全然忘记了它的存在,身上连药都没有备着。没想到偏偏是这时再犯,而且来势汹汹。

  药不是靠着药不然的身体尝试调整呼吸,强压下不适的感觉:“你先……”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一直在自己行囊里翻找什么的药不然递过来一个药瓶盖子,里头是三枚药片,连用量都不差。

  “你怎么……”他顿时一阵惊愕,抬头去看药不然。药不然又拧开饮料给他,不耐地催促道:“快啊,难道要我喂你吗?”

  回过神来,药不是也顾不上考量,咽下药片,稍事休息了片刻,才勉强回复基本行动能力。这么一耽搁,身后那些杂乱的脚步也渐渐近了,显然是发现了两兄弟的身影,毫不含糊直奔两人而来。

  扶着大哥,药不然皱眉往那头定定看了几眼,沈君竟然也在里头,看来是认出了他们哥俩的身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药不然一咬牙,把药瓶等杂物塞进药不是的怀里,又将挂在药不是脖子上的相机摘下来,吼道:“分头走!我跑得快点能把相机带出去!”

  药不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没有了累赘,药不然率先往另一个方向全速跑了出去,药不是则艰难地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线奔逃。

  “沈哥,分头追吗?”

  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沈君的手下犹豫着问道。沈君冷笑了一声:“不必,都去给我把那个带着相机的小兔崽子给逮住!”

  药不然夺命而逃正跑得脚下冒烟,回头一看,屁股后头跟着一串人,分明是人家全副人马,不禁在为沈君的清醒骂了句娘。

  毕竟是十三四的毛头小子,对此间地形不甚熟悉,任他窜得再快,也跑不过那些靠体力吃饭的土夫子。加之始终拉不开距离,可供他耍小聪明的余地被一再压缩,跑了半个山头,终于还是被一班人马给逮了个正着,围困在中间。

  那班盗墓贼虽然个个凶神恶煞,但是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僵持了一小会儿,后面的人才将沈君带了过来,原来是在等老板发话。

  沈君这是也跑得面色发白,但是还强作镇定,施施然走到药不然跟前,居高临下:“哟,这不是药老二么。”听他那惊奇的语调几乎能让人信以为真。

  面对一尊尊恶罗刹,药不然却不露出半点惧色,反而梗着脖子啐了一口:“好狗不挡道,知道哥们儿是谁,还不赶紧起开。”

  沈君背着手,呵呵一笑:“本来呢,我也是不想跟俩奶娃娃计较的。不过毕竟同是五脉中人,我见不得小辈丢人现眼。今天,我还真得替药来管教一下你们这有爹生没娘教的两兄弟,让你们知道什么闲事儿是不该管的。”

  这人舌上仿佛是长了座极恶毒的刀山,不开口则已,开口三两句话便是句句往痛处去,卷出一片鲜血淋漓。

  药不然蹲在地上,嘴角含着笑意抽搐,半天没有动静。沈君当他气坏了,探身上前瞧了瞧,不想药不然骤然发难,从背囊里抽出一节破水管,狠命往沈君的膝弯处一敲。那沈君直接跪跌在地方,发出痛苦的呻吟。

  “操,敬酒不吃吃罚酒,打!”

  那班收人钱财的土夫子纷纷迎头上去想要将药不然堵死在圈中围殴,药不然一个翻身避开:“哼,一群狗腿子想要放倒哥们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几斤几两!”

  男人们被激怒,虎着脸挥舞工兵铲扑上来。药不然身板小,灵活地在他们之间游斗。找准机会,手起棍落,水管扫在对方根基不稳的下盘,往往能掀翻一个五大三粗的成年人。有人当药不然只会耍小聪明,意欲直接上前硬碰硬,被药不然一个扎实的拳头招呼在腹上,顿时扶着树吐了口酸水。

  一时叫阵怒骂此起彼落,年纪轻轻的药不然游走在五六个正值壮年的土夫子当中,虽然受了些伤,但看着依然好似游刃有余,

  沈君当众被下了面子,这口气如何都吞不下去的。他插不上手,看了一会儿后扯过一名还在外围伺机而动的男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男人点点头,回到阵中去,留下沈君冷眼观看战局。

  他们越打越乱,几人抓不住药不然,药不然也逃不远,竟落入个僵持的局面。

  不过药不然方才跑了许久,这会儿又拼命招架,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他正思索着怎么在体力耗尽之前脱身,一个男人趁乱迎面击向他的要害,于是药不然想都不想就闪开了。没想到对方声东击西,一把将他脖子上的相机拽下来。

  药不然顿时红了眼,扑上去嘶声大吼:“还给我!”

  可惜为时已晚,对方有备而来,岂会轻易让他夺回相机。反倒是周遭几人趁机抓住了药不然,好一阵拳打脚踢。药不然蜷着身体抱住头,却依然拼命向相机被拿走的方向挣扎而去。

  沈君此时终于勉强能够站起来,面上满是狠戾的快意。他接过相机,轻佻地翻看把玩着:“虽然不知道你们是缺了哪根筋忽然想要管这事儿……但做到这步可真不容易呐。”

  药不然喉头血气翻涌,呼喊未及脱出,就见沈君拿着相机朝他得意地晃晃——下一刻里面装嵌的胶卷被粗暴地扯出来,黑棕色的带子被拽得变形,最后像一团垃圾那样甩在了地上。而相机并未能独善其身,紧接着也被掷到地上,碎成一些零件。

  “你他妈……!”药不然暴起拽住沈君的衣物,还未能撂下什么狠话就又被摁回地上以拳脚招呼。围殴之下药不然倒伏在地,牙关紧咬着,仅余的气力都拿来挑眼瞪视沈君。

  “好了。”沈君看差不多,如此说道:“咱们都是文明人不是。”

  他抚摸着自己的扳指:“今天这事儿呢,我没别的意思,教育为主,看来你学到了不少,呵呵,回家之后可以转告一下另一位不听话的小朋友了。”

  ”走吧。”

  一群人作鸟兽散,末了其中一个人还蹲在来翻了翻药不然的背包,将里面的钱都取走,才丢下满地的物品和行囊扬长而去。

  

  

  

  在药不是的精心策划下,两兄弟出走的事情隔了一天才引起药家长辈的注意。只是未及有任何反应,浑身狼狈的药不是就已经自己回来了。

  然而只有药不是。

  药不是劈头就问众人药不然回来没有,闹得药家家长们都云里雾里——他们倒还想问药不是呢。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药不是无视众人的反应直接回房,留下大家面面相觑,顿时察觉此事有异。

  于是刚洗澡出来的药不是被迫坐在书桌前接受长辈盘问。他看起来有些疲乏,像是经过长时间的奔波;面上不动声色,指尖轻叩桌面的动作却暴露了内心的焦躁。药家家长们无不是浸淫古玩买卖的行当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臻至化境,如何看不出药不是的反常。于是疑心更甚,连忙再三逼问。

  可惜药不是冷着个脸,透不出半点口风。

  偏生这个时候药来托人来寻药不然。是夜有五脉家主聚首的家宴,自然要有嫡系在侧侍奉,这事一向都是药不然来做的。而药不然这两天都不露面,药来当然要来找:可这个时候哪里给老爷子变个药不然出来?

  如此一来二去,老爷子也知道了药不然不知所踪的事情。药来登时也急了,但这五脉家宴也不同于普通老友聚餐,临时失约并不妥当;况且一顿饭的时间也急不来结果。而现在看来药不是应该知道些什么,药老爷子沉吟片刻,干脆把药不是往饭局上带,也方便事后好好问一下药不是个中情况。

  素来对五脉中事十分抗拒药不是这次意外没有拒绝,应下这事简单准备一下后就随药来乘车赴宴。下车前,药老爷子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药不是下车。下车后,一个女服务生将他们引入了眼前的院落里。
    
  院落很大,砖瓦檐壁皆透着些恢弘的气度。雕梁画栋间映照着一片辉煌的金红灯火,尽显繁华之余又不失庄重。灯火下人影幢幢,是台面上推杯换盏的人同其间游走的侍应。

  药不是心不在焉地张望四周,一路随着药来来到席上。

  随着玄字门家主落座,席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仅限于两人范围之内。那个在沈云琛后头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不是沈君又是谁?

  沈君面上隐隐含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这会儿也正瞧着药不是看。

  回来之后一直保持淡定的药不是发现沈君竟然也在场之后,顿时失了少许镇静。他看起来有些动摇,紧盯着沈君像是想要上前质问,不过马上又恢复了不为所动的淡漠模样,在药老爷子身后站定。

  五脉家宴说是宴席,向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果不其然,上桌的菜还不曾动过,他们虚情假意地舌上交战几回,刘一鸣已经不动声色地托出棘手的五脉中事。其他几家家主也不甚意外,筷子起落间,几人藏头露尾地谈论了对事情的看法。黄克武同药来的意见一贯不和,一人冲一人讽,三言两语便带上了不少火药味。沈云琛的话并不多,但开口的话多半是有力又具有建设性。而刘一鸣神色比较自在,瞧着像是事不关己,实际上话里一直引导着几人的方向。

  如此对话倒是五脉惯常的谈话方式,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往往却能把事情定下来。

  今日也并不例外。大事商定后大家都轻松了些,这拘束的饭局变得有点家宴的模样。随着气氛渐渐回温,先前盛好却不怎么动的酒杯,开始数度空了又满。这时虽然他们身后的嫡系小辈依然不能上桌,但是已经有了开口的权利,场面热闹了不少。

  注意到药不是看着沈君,沈云琛忽然有些感兴趣那样道:“老药,今天怎么有兴致把你家老大带过来了?”

  “别提了。”家事药来不愿意多提,只是摆摆手道:“那诨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撒野去了,迟早非把我把我气死不可。”

  “呵呵,年轻人多走动走动,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再说了,老药你再怎么宝贝这个老大,也不能一直这么藏着,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了。”沈云琛望着药不是,话中似乎别有深意。

  看见沈云琛的眼神,药来嘴角抽动了一下,忙不迭道:“哪儿的话,他可不是这行当的料。别看不是这孩子看着稳当,比他弟弟还难管教,当初任我个糟老头说破了嘴都没打算往这行当来——这不,现在自个儿打算读完高中就出国继续念书,瞎折腾。”

  旁边的刘一鸣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说道:“我看老药你也别瞎操心了,现在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是呀,现在的小孩儿,管不了喽。”药来摇摇头,喝了口酒。

  “话不是怎么说呀药老,”一直在沈云琛身后不多话的沈君忽然开口,“这岁数的孩子不好好管,指不定会干什么呢。”

  这阴阳怪气的话引得药来放下筷子:“这话怎讲?”

  “我就随口一说,您别忘心里去。”沈君笑眯眯:“近来潘家园混了伙奇怪的人,我闲来无事,便打发手下去探听一番——您也知道,干咱们这行当的就是个操心的命,时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底下的人很快就探明了,那就是一伙儿寻常的土夫子,我也没太留意。毕竟这条来路咱们不沾,总有人会去沾,咱也不想去惹这事儿。只是没想到伙计又说看见有咱们五脉的人去主动接触那伙土夫子,我就多嘴细问了句,伙计说……”

  沈君故意拖长了语调:“说是那人长得有几分像玄字门的小二爷。我是不信的,当时就把那乱说话的伙计骂了一通。不过呀,药老您也千万留个心眼,这刚入行的年轻人呐容易急功近利,得看着点。“

  这话拐弯抹角地讲得极难听,药来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站在一旁的药不是反倒是要冷笑出来:沈君这事恐怕说得不假,药不然确实旁推侧击地接触过那些土夫子,不过说来讽刺,他正是为了套出沈君他们吃现席的大概地点。现在沈君吃准他们没有了证据,居然恶人先告状,实在是无耻至极。

  不过药不是并没有被激起太大的情绪波动,暂且沉默地观望着;沈云琛搁下了筷子瞧着沈君,状若责怪的模样;黄克武此时面上明写着幸灾乐祸,玄字门家主对嫡系管教无方这样的事不管是否为捕风捉影,他都乐意看这热闹。而身为五脉掌门的刘一鸣则表情凝重,毕竟这关系五脉的德行,既然放上明面来说便和他脱不开关系了。

  就在各人面色阴晴不定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人散漫鼓掌的单薄掌声。众人下意识去看,只见那身影从别院外的暗处走出,席上的几人定睛看清楚来人,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怪异。

  “沈大哥果然好本事,打听得一点不差,那天上去套话的正是哥们儿我。”

  药不然走得一瘸一拐,似乎是腿上有伤;头上胡乱缠了圈纱布,血污和乱发黏在一起,大晚上站红灯笼下面乍一看还有些吓人。不过在座都是见过风浪的人,只有黄克武身后的黄烟烟被惊了一下,晃晃身子,然后不屑地扭开头。

  此时药不是提着许久的心终于落定,静静地看着药不然笑着晃过来。

  “你跑哪儿去了,多少人都在找你知不知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药来皱眉问道,明面是责备之意,暗里更多是心疼,连沈君说的事都放到一边去了。

  “哎。”药不然摆摆手,对爷爷示意此事姑且按下不表,继续跟沈君搭话:“您说得对,咱是初入行的毛头小子,是得有前辈带着点儿。这不,跟您学这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嘛。不成想,还真让哥们儿打听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哦?”沈君从容不迫地抱臂:“看来小二爷是发现了些有真凭实据的事儿呀,愿闻其详。”

  言下之意自然是药不然不管爆些什么料都不可能有证据,变相堵死了药不然反击他的任何言论,即使药不然说出什么控诉的话,都会自然而然被当做恼羞成怒进而倒打一耙的幼稚行径。

  “说不上什么大事,一桩生意罢了。不过沈大哥您新收这几件鬼货可是真是宝贝,搁死人怀里抱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见着社会主义的新太阳,也不肯拿出来让后生见识见识。你们青字门家大业大,不至于这点东西就得藏着掖着吧,留着喂狗呐?”

  这鬼货即是古董商收来的明器。果不其然,药不然禁不住撂下真相用于反击。虽然这话说得难听,实则早在沈君意料之中,甚至也在在场所有人亦如是。大家都沉默着,只有沈君装作为难的模样:

  “早有听闻小二爷意气用事,是个性情中人,今儿个果然是见识到了。其实吧,这事儿也没有人给你下过定论,你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咱这新收的几件货是从李老板那儿收来的,什么鬼货不鬼货我就听不懂了。”

  药沈两个小辈本来无资格在这场家宴里说什么话,此时公然在此舞弄舌枪唇剑,闹得席上的气氛好生古怪。药来看不过去,低喝一声:“药不然,够了,没大没小的,你给我过来。”

  不料药不然挺直腰杆,不为所动,作出硬气的模样,意思分明是——回去要打要骂随便,现在谁也别拦着我。药来气得一跺脚,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药不是轻抚爷爷背示意稍安勿躁,又凑到药来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

  而药不然继续和沈君死磕:“听不懂?自己出钱办的现席,自己吃了回去,还要装作不认识厨子,这事儿就不地道了吧。”

  在场的人都当药不然干见不得人的事儿被发现了便撒起泼来,没想到他这帽子是越扣越大,都觉得他有些丢人了。沈君嘴边笑意更浓,是打蛇随棍上:“行了行了,小二爷,我的错,就当我的伙计从没打听过这事儿。既然我说你是空穴来风,你说我也拿不出证据,这事儿咱就翻篇了行吗?”

  沈君装作大度的样子,像是嫌弃药不然处境还不够难堪。

  “证据?”谁知药不然竟忽然提高了声调,“谁说我没有的?”

  药不然说得底气十足,不像是说笑。于是此语一出,满座皆惊,连沈君都迟疑了片刻。不过他大约是确信自己毁掉了胶卷,那胶卷扯成那样绝不可能冲洗出来,于是又稳了心神:“那么请小二爷拿出来吧。”

  大家都伸长脖子,想看药不然能拿出个什么证据来。只见药不然也不挪地方,手插裤袋歪歪扭扭站在原地嘬着牙花子,倒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当众人疑惑之际,不想却是药不是先动。他从药来身后走出,稳稳地行至刘一鸣身边,从怀里套出一张什么,双手交予五脉掌门。

  “这……”看见那是一张照片之后,沈君面色骤然发白。

  刘一鸣接过照片,郑重地看了许久,最后缓缓抬头,看着沈君:“沈君,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从刘一鸣的反应大家都看明白了事情走向,顿时惊疑交加。沈云琛定定望着药不然,还算镇静,面上看不出喜怒。而一旁的药来则神色极其复杂。

  短短一刻间沈君已经缓过来,冷笑着怒斥:“不过是张合成的图片罢了!你发现自己的事情败绩,早就预谋此事:随便找个影楼,将我和一群盗墓贼和罐子合成在一起,这事儿有钱谁都办得到,你休想反过来血口喷人。”

  听到这话,药不然讽刺地拱手,面上的得意几乎溢出:

  “我哥把照片交给掌门的时候,画那面可是背着你的,你居然还知道上面不是金不是玉,不是字画不是绿器,是个罐子,若相上的不是你,那么你可真是长了只天眼,哥们儿是服气的。”

  “我……”听了这几句沈君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本来已经大势已去,这么一来铁定是瞒不住了。

  沈君沉默片刻,忽而恼羞成怒,三两步上前揪住药不然的领子:“照片为什么还在!这不可能!”他当然心知那么短时间不可能合成能骗过五脉掌门之眼的相片,此时没有了顾忌,干脆直接问出来。

  药不然虽然人被揪着,却是用冷漠而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哪还有平日里惯有的莽撞模样。

  沈君看着那眼神,浑身一震,忽然反应过来:“胶卷……早就被你掉包了。扬言带走相机是虚张声势,相机被夺的愤怒是你扮的……对不对?!”

  “哼……”药不然居然笑了出来:“你还不算太笨。”

  沈君提着他领子的手因为暴怒而收紧,药不然装腔作势呼救:“哎哟救命,沈大哥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行了,像什么样子。”刘一鸣开口,打断了这出闹剧。事情已经了结,药不然又恢复到油滑的样子,从沈君手上脱出,乖乖回到药来身后,同大哥并肩而立。

  此时大家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五脉掌门,想知道他对这件事如何处理。当今的五脉掌门不比当年位高权重,责任不小,却早已没有了发落谁的权力。况且买卖明器实际也是这个行当的灰色地带,今天的场合也不过限于五脉门中,如果他无心追究,大约训斥两句加些门面工夫的责罚,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刘一鸣缓缓站起来,负手而立,一时没有说话。他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半个百年的时光,落在蒙尘的故人和旧事上。被岁月和重责磨平的灵魂同年少时的棱角交锋片刻,胜负已定。他沉声道:

  “你沈君,从此和红字门不必有什么往来了。”话刚说完,刘一鸣也不作停留,潇洒地拂袖而去。

  而听到这话的沈君终于是面如死灰,几乎无法站定。刘一鸣的话很值得玩味,他道同沈君不往来,不是同青字门不往来;他以红字们当家身份,又非代表五脉掌门说这话。不过此话分量还是极重,绝不是打个马虎眼就过去的意思。听了这话,其他几家虽然不必也如此对待沈君,但要同沈君再有直接的生意往来,也得掂量着几分。这意味着沈君此后在行内依然是青字门风光的继承人,但在五脉当中地位却大打折扣。

  余下几家正揣摩个中深意,沈云琛竟然也站了起来。她拨了拨鬓发,不卑不亢道:“此事是云琛管教无方,让大家见笑了。沈君依然是青字门的继承人,不过青字门不会在此时交到他手中,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教导小沈,会在那之前让他尽快成长起来,也请诸位多多担待着。”

  语罢沈云琛也带着沈君离开。  

  余下的人更没有留下的理由,渐次离席。淡淡的月色下,半桌酒菜尚还有余温,面前却已无宾客,也不知是酒菜之幸或不幸了。

  只听喧嚣的夏蝉,都在同一时间沉默下来。

 

  

  从饭馆里出来之后,两兄弟没有回家,而是被药来直接接回自己的别院里留宿。

  那时药不然不知道哪里摸来纱布,自己胡乱包了一通,效用甚微。这大半夜的,药不是只能凭借着急救课上微薄的经验亲自上阵,给他重新换药包扎。

  药不然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又似乎挺喜欢看药不是给他忙上忙下,脸上那股骄纵劲儿简直能恨得人牙痒痒,嘴上还闲不住:“包啥啊,不就是被小铲子磕了一下么,轻伤不下火线,一点雷锋精神都没有。不过说来幸好没划脸上,不然咱们学校里多少姑娘得伤心吶……”

  胡话终止于药老爷子敲在药不然后脑勺上的一记结实爆栗上。

  “哎哟,疼,疼,爷爷您轻点,敲成傻子了……”药不然抱住头露出委屈的表情,瞧着好像还真有谁欺负他似的。药不是在旁扎紧绷带,冷漠补刀:“敲傻了最好,省得成天唯恐天下不乱的。”

  药不然瞪着大哥,极为夸张地做出见了鬼似的惊讶表情:“我的老天,哥,原来你这人是会开玩笑的。”

  “你误会了,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觉得的。”说话间药不是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最后细致地为绷带绑上结。

  药老爷子全程持着不悦的神色,这时轻咳两声,示意哥俩结束玩笑话:

  “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沈君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吧。”

  药不然一脸兴奋,正要开口,却被药来打断:“让药不是来说。”于是药不然只得悻悻地闭上嘴,嘟囔道:“我证词那么不可信嘛……”

  无愧于自己一向严谨科学的做派,药不是点点头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描述之详实堪比做思想汇报总结报告。中间连带着他俩调查追踪过程中干的好事坏事都供认不讳,任药不然暗里如何拽住他的衣角让他闭嘴,药不是依然安定地交代犯罪事实。

  “哼,简直胡闹!”药老爷子听完后一甩手上那只粉彩龙凤纹的瓷茶壶盖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是是是,我俩的错。”药不然立刻狗腿地起身,要给老爷子捏肩捶背,被药来瞪了一眼,又搓搓手坐了回去。

  “为什么跟人家沈君过不去?”

  药来认定药不然是主谋,也清楚以他性子当然不是为了伸张行内的正义,于是这么问道。

  “这个嘛……”药不然眼珠子一轮:“这沈君人模狗样的,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是要整他一把!”

  老爷子把玩着药不是刚刚递过来的茶杯,轻轻转动杯沿,水汽将粉彩的包浆衬得更加温润。待到茶温稍降,他举杯啜饮一口,而后在雾蒙蒙中开口道:“那天沈君来搂货,你在我这对吧。”

  “……这您也知道。”药不然讪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最后趁我不备,摸走件磁州窑碗然后翻窗跑了,我也知道。”药来不屑地冷哼,“要说欺上瞒下,你小子可比不上我当年一半的本事,想瞒过我可没门儿。”

  老爷子说着自己也笑了。然后他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说怎么药不是也掺和进来了。你们两个啊……”笑意洇成淡淡的无奈:“傻小子。”

  “那您生气了吗?”药不然抬眼,明知故问。

  药来摇头:“我就想听下这事儿你俩是怎么想的,老实说。”

  药不是整理了一下思路,率先回答:“当时我知道这事情的时候,药不然已经查出沈君自己雇盗墓贼的事情了。顺着这条思路走,我是希望打击沈君在五脉中或者青字门的地位。不管您出于什么考虑不跟这个无礼小辈计较,以后搂货等几家来往的事不再由沈君去做毕竟是好事,您也不必再为难。”

  “嗯,你呢,药不然?”

  “没那么复杂,咱不争馒头争口气呗。”药不然轻佻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以牙还牙,必须的。”

  药来呵呵一笑,没有对他们的评论作何感想,只是继续问:“那考虑过会得罪沈家吗。”

  “嗯,这是权衡利弊后选择的一个较为平衡的做法。”这是药不是。

  药不然则极轻蔑地从鼻子哼出声响儿来:“谁怕过他们啊。”

  老爷子喝过茶似乎泛起困来,头靠到椅背的石靠上,阖着眼皮,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这么聪明,其实也明白我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么一闹可以解决的吧。”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老爷子这会儿确实说中了,以他们两兄弟的心眼,如果会想不到此事的蹊跷——还是原来那问题,沈云琛不是傻子,沈君也不是,那么沈家哪来的底气,放任一个小辈在玄字门家主面前撒野?试探也好,欺侮也好,既然事情发生了,那么说明沈家确有这底气。但药来不愿意说,自然是他们不该知道的。无可奈何之下,于是也只能扬汤止沸。

  其实不论什么五脉之争,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去做这治标不治本的傻事,初衷也仅仅是见不得自己爷爷受气又忍气吞声罢了——为的不是玄字门主的药来,而是那个自小会把他们抱到膝上讲故事的药来,以严厉包藏慈爱的自家老爷子。

  人言道赤子之心大抵如此。

    药来看着自己两个平时明里暗里才智远胜旁人的孙子难得地窘迫了一下,笑着站了起来。他伸手去摸摸药不然的脑袋,又把手搭到药不是肩膀上,那宽厚的掌心似乎在十数年间未曾改变地让人安心:

  “没关系,这很好。”药来面上不觉浮现出笑意,仿佛回忆起什么让人只得怀念的事情,又想要将这股温暖的力量、自己一生的信仰赠予给了血脉至亲。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情嘛。”

  听了这话,药不然好似被触动,仰起头认真地去看药来,眼中似乎有亮光;而药不是沉吟片刻后则摇头道:“凡是都会有更优途径……我总会找到,并且践行下去的。”他还想着药来不愿对他们说的那件事情。

  “无妨,总之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药来话讲到这里,似乎也不愿再多说。他将手背到身后去,率先走向书房门口:

  “时候已经不早,今天容你们晚睡一会儿,但现在也该是时候休息了。”

  

  


  爷爷离开后,他们对视一眼,也起身回房。药来的书房占据别院二楼的中央,药不是两兄弟的卧室则偏居走廊两侧,两人道别后便在书房门口分道扬镳。

  这次他们两个都是损伤惨重,药不是借来的相机毁了,还得赔给人家。而药不然则落了一声伤,说重不重但是免不了一番不好受。药不是开始考虑勤工俭学赚钱赔相机的事宜,而药不然嚷嚷着要暴睡个一天补眠。

  “药不然。”分别前,药不是忽然停下来喊道。

  “有事?”药不然扒拉着门框,没个正型地扭转身子回头问。

  其实在这数日发生的种种里,他有很多事情想要问药不然,不过在此之前都没有机会。

  兄弟两人相依多年,药不是多少也摸清楚了弟弟那热血裹着冷骨的不为人知那面。就像是爷爷所说的,药不然是养不熟的狐狸命。他内里的冷漠,是寻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但这次,他在药不然身上发现了些与之相悖的东西——继承五脉的疑点、背囊特别准备的药、取走相机引敌的毅然……药不是从前以为自己捉到了药不然这缕轻烟的神髓,现在忽而又有些迷茫。

  药不然又哼唧了一声,示意大哥有事儿快说,别耽误他同周公论道去。

  药不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那些疑点每个都有其正当的理由,只是能够串联却成一个没有根据猜测。而不巧的是,药不是并不喜欢做没有证据的猜测。

  他更不喜欢自作多情。

  “……没事了。”

  也罢了,弟弟真实的模样,作为哥哥的药不是还有一辈子时间去了解。况且无论药不然身处什么立场,为人热血也好冷漠也罢,终究都会栖息在自己心尖,无法弃之不顾。

  所以何须急于一时呢,毕竟来日方长。

  药不是抛下一句后,转身离去。药不然摸不着头脑,嘀咕两声后也朝自己房间去了。

  他们行向左右,背道而驰。尽管历经奔波与风尘,但此时脚步依然平稳,不曾回头地走向自己的归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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