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界

瞳耀黑帮+卧底梗注意

　　红绿灯路口与下班高峰期一拍即合，恶作剧似的折磨着归心似箭的忙碌人们，将他们滞留在拥堵的街口。

　　他在无聊中关掉了音响，调低车窗透气，倚在车窗侧耳去听周遭的鼎沸人声——那些通常被称为噪音的声响。但他知道，其中有爱侣在人行道上痴缠着商量晚饭的食材；刚放学的小女孩指向玻璃柜向母亲索要一只新出炉的菠萝包；传承了两代人的旧音响铺里传出悠扬的怀旧金曲。

　　他们囿于平凡的日常中，像是蚂蚁一样打转，把各种声响杂烩在一起，合奏出生活中最无违和感的背景音。

　　他不觉中笑了，见街灯闪烁，便掸了掸白衣袖上的灰尘，把车窗打回去，驶过这个堵了四转的路口。

　　车子从新界北的闹市一路抛下那些人间烟火，喧嚣稍歇，直开往粉岭的葱郁山路。

　　
　　

　　“白Sir，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迟到了23分钟。”听到后方而来的匆忙脚步声，怀里抱着花束的人侧目望向来者，稍稍提高音量讥诮道。

　　“我临收工的时候被手足拉住梳理了一下案情，就……”白羽瞳正仓促地解释，就看见对方带着笑意地挑眉，分明是捉弄人时的习惯性小动作。想也知道展耀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情为难他，剩下的话就被噎在喉咙里，化作一声低笑的叹息。

　　“怎么样，才回去几个月就那么忙吗？”

　　“包Sir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把我当人看啊，我刚进CID台头的案子卷宗就比电脑堆得还高。”白羽瞳翻了个白眼抱怨道。

　　“你耽误了那么久，现在档案漂亮，干得多爬得快，他也是为了你好。”

　　白羽瞳察觉到话里的意思，不自觉心柔软下来，手臂绕背搭在他肩膀上：“我懂。倒是你，展Sir——”最后的称呼拖长了音，不出所料看见某位心理学博士神气地整整衣领，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他忍着笑继续说下去：

　　“马上重新入职了，心情怎么样？放心吧，我升得快，到时候会带携带携新人的。”

　　“爪子拿开。”展耀翘着嘴角斜眼看他：“按踏入警署的时间开始算，你怎么样也要叫我一声前辈吧。”

　　白羽瞳摸摸鼻子不置可否：“好好，展前辈，包局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为了给你复职的事情可是愁到头都秃了，让你以后不要再随便乱来，他可受不住第二次。”

　　展耀听到后欲言又止：“可他的头不是本来就……”

　　语罢两人扑哧一声相视而笑。


　　

　　玩笑话止步于此，展耀抬腕看表，收敛起眼尾的笑意，轻声说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白羽瞳点点头，对衣衫稍作整理，脊背更笔挺了几分，同展耀并肩走入这一墙之隔的庄严肃穆之处。

　　浩园。

　　这里是香港特别行政区因公殉职公务员墓地。犹如其名，浩气长存于此，镇得这方天地朗朗乾坤，一片清明。那些向死而生的人走入黑暗之中，却迸发出更炽热的光辉，终于汇聚成星河，在无月的夜里能够照亮人世的长夜。

　　却不是每一颗星光都可以在此拥有姓名。

　　目之所及的这片绿茵之中，整齐排列的墓碑可以数尽；但在看不见的黑暗里，那些林立的无字丰碑不计其数。

　　而他们此行也正是为祭奠这样的一位无名的烈士。

　　展耀蹲下身，将花束放在草地中央，手掌贴在旁侧的地面上，久久不言。而白羽瞳则郑重其事地对着花束敬了个礼，无声地对这位同僚致以最高的敬意。

　　这里没有碑，没有他的骨灰，甚至衣冠冢都不是。但他们知道，那些敬意定能传达到应至之处。

　　“多得他的资料，这些天我们小心取证，一举收网，基本将黄稽康在警署里的黑警网络连根拔起。而根据交易记录，目前我们找到了12个失踪的女孩，只可惜太晚，其中一部分人都已经受不住折磨死了，其余的人依然下落不明，伙计们还在全力寻找，尽量不放过一线希望。”

　　“至于你上交的存储器里的关于洪信的人员架构、犯罪证据和账目，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这下他们的高层一个都跑不掉，这个三合会算是彻底倒了。”

　　公事公办的语气在展耀听来却如此的悦耳。他低垂着眉眼，神色柔和，却又杂糅了百般滋味，一时感慨不已。

　　在他出神之际，白羽瞳执起他的手。同素淡的汇报语气不同，白羽瞳的手温暖又有力，用怀里取出的手帕十分自然地帮他抹手，拭去上面的泥土。展耀没有动，理所应当地任由他摆弄。

　　纤细的腕子被他扣在虎口中，他忽然觉得展耀腕上的手表样式异常熟悉。回忆了一下他才想起来，那是展耀在社团卧底时被赠予的那只表，现在竟然又被他重新戴到了手上。白羽瞳知他所想，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心情正复杂着，翻过他掌心时白羽瞳又看见皮质表带下，那道艳色的火纹刺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斑驳暗沉的伤疤，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如此碍眼。

　　见白羽瞳定睛去看，展耀抽出手，不咸不淡地说：“纹身是没办法洗干净的。”

　　“疼吗？”白羽瞳看了好一会，抬头问道。

　　展耀愣住，白羽瞳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用拇指轻轻揩过那微微凸起的伤痕：“有没有纹身，洗不洗得掉，你都还是你，不是吗？”

　　一口浊气被缓缓从身体里呼出，展耀忽觉如释重负。

　　思虑过多的人总难免作茧自缚，像是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那样，白羽瞳都会耐心地将他从牛角尖里带出来，不动声色地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展耀终于舒展开眉眼点点头，回以一个释然的对视，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还有这个。”白羽瞳忽然想起什么，从前襟衫袋取出一张小小的卡片，递给展耀。

　　只见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谢谢”。落款是一个“妮”字。

　　“王倩妮？”展耀很快念出了这个名字，白羽瞳讶异于他对受害者名单的熟悉，又看见他面上浮出惊喜的神色来：“找到她了？”

　　“是啊。”受那心绪感染，白羽瞳不自觉也流露出温柔笑意：“她爸爸为了感谢我们，带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礼物送到了警署门口。我怕被ICAC请去喝咖啡，都没有收，只留下了这张卡片。”

　　歪扭的字迹背后寄寓的是衷心的感激。一道顽强的光破开重重险阻，照进了她暗无天日的人生里，帮她找到回家的路。于是盲眼女孩也借着这道微弱的光，艰难地写下简陋的卡片。于他们而言，这比任何的礼物都来得弥足珍贵。

　　展耀接过这张卡片，矮下身去将卡片插进花束中间，一同献给那位无名的同僚。之后凝视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忽然开口道：

　　“小白。”

　　“嗯？”

　　展耀静静地看着白羽瞳，眼神带着些坦然的赤诚，像是一簇明灭不定的火苗。从不愿袒露心声的人此时甘之如饴地将自己赤裸地剖开，予对方看个透彻：

　　“你记得吗，我说过有次包Sir喝醉酒，不小心说了你卧底和受伤的事情。那时你生死未卜，我甚至想过一间间医院调看病人的资料去找你，才想起来你应该用的是假身份。后来我又跑去问包Sir，问他能不能让我去帮你。他很坚决地说这件事没得商量，又骂了我一顿。”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这样骂我。”展耀自嘲地笑笑，低下头去：“他告诉我不要发疯了，让我记住，我是一名警察，有必须要接受的事情。”

　　“我那段时间心态很不稳定，有次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了浩园这里来。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隔着栏杆去看。我看到这里有许多前辈的名字，但是我知道，有更多的人，甚至没办法在这里留下名字。”

　　“那时候我……很怕你会变成其中一个。”

　　“包Sir说得对。作为警察，我有必须要接受的事情。但是作为展耀，我也有接受不了的事情。”

　　“那天我想通了很多，之后就做出了那个决定。”他平静地讲诉着那些他原以为将永远埋藏于心的旧事，同时将自己曾有过的最私密的不安定交予对方。

　　“幸好，我最后没有辜负警察这两个字，也没有辜负你。”　　

　　


　　他看见斜阳映入展耀眼里，在他幽深的眼底燃烧着，仿若他曾忽而迸发出的耀眼心火，为他将黑暗照得亮如白昼。白羽瞳被刺得眼眶酸涩，一时情意皆动，揽过展耀给予了他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你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回不来。”

　　


　　在这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中，他同眼前的人一起呼吸、共享命运、同着衣袍，他们之于彼此，仿佛是一面对镜，虽举手投足时时相左，却又源于高度契合的灵魂。所以他们能够望着对方，知道自己的得失，寻回自己的真实。

　　而此时展耀就站在他面前，他目睹并接纳了他过去的不安，也照见自己曾迷途的倒影。

　　秘而不宣的职责也曾压弯他的脊梁。他潜入黑暗中任由污垢将自己浸透，只盼那面具更加逼真，却逐渐忘了自己原应是谁。

　　但是他来了，在黑暗中对他伸出了手。

　　他痛苦的暴戾，他惶然的偏执，终于在互触的那刻消融成互相依托的安定。犹如此时他们胸膛相贴，无间地传递这份绝对的安全感，又将其共享，最终熔铸成为他们共同的基石，连通彼此的身体，令他们从此再坚不可摧，无往不利。

　　

　　
　　此番他们各自都历经了太多磨难，幸而终于还是找到了彼此，得以一起走出这个噩梦连连的夜晚，劫后余生。

　　而世事往往又诸多无奈，谁也无法阻止日升月落的往复，今后他们定将再历经无数个人间长夜。

　　但他们知道，只要与对方携手前行，天总会亮的。

　　


　　于是他们不再惧怕每一个黄昏，即便在黑夜来临之前，他们还可谈笑间共赏那份壮丽的风景。

　　

　　
　　在这个普通的黄昏里，白羽瞳牵起了展耀的手：

　　“我们回家吧。”

　　“好。”
　　


　　

　　暮色四合，一双剪影在夕阳中并肩渐行渐远，而他们身后那束带露的洋甘菊，也在火烧似的漫天彤云下，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END——
　　

完结撒花！

想说的话有太多，后记稍后单独发出

连载半年，真心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一路回评的你们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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